一生4次入牢!在牢裡度過25年,與妻子有實無名 分離11年始終不離不棄

賈植芳(1915-2008 )著名作家、翻譯家、學者,「七月派」重要作家,比較文學學科奠基人之一。曾赴日本東京大學學習,早年主要從事文藝創作和翻譯。

他是文化界的驕傲,卻自稱是「大時代裡的小角色」,活過92年漫長歲月,將近25年在牢裡度過。他與妻子任敏連一紙婚約都沒有,可是妻子心甘情願等了他十幾載。他就是一生四進監獄的賈植芳先生。

活著就是一場大冒險

1916年,賈植芳出生在山西的一個財主家。賈家在他的曾祖父那一代就開始富裕起來,到了父親這一輩,達到了一個頂峰。雖說賈植芳的家庭條件好,但是也險些沒書讀。他小時候太調皮,常常給家裡人惹麻煩,伯父認為他既不是讀書的料,也不適合在家裡耕田。於是便想讓他跟著販賣鴉片煙的大舅去西北闖江湖,他們覺得一身是膽的賈植芳可以闖出一片天地。

當周圍的長輩都期盼著賈植芳能夠在外面有一番作為的時候,他的母親卻堅決反對,她向賈植芳的伯父下跪,哭著說:「大哥,你只供老大念書,不供老二念書,這使不得!要念兩個就一起念,不念就全不念。」如果不是母親為他求情,讓他能有上學的機會,想必賈植芳的一生會大有不同。

是福不是禍,是禍躲不過。要是當初賈植芳沒有入學堂,沒有接受各種思想的洗禮,或許就不會有後來的悲慘經歷。

1935年的除夕之夜,賈植芳還是個19歲的青年,因為參加了一次學生運動,第一次被抓進了監獄。在監獄裡,一開始還有窩窩頭和醬菜伺候著。當他得知自己是被扣留時,他把送來的飯菜連碗一起摔在地上,此事還上了報紙。

圖 | 青年時的賈植芳

後來還是在濟南做買辦的伯父用了1000銀元和50兩鴉片煙才將他救了出來。因為賈植芳在監獄怒砸飯碗的事傳得沸沸揚揚,伯父只好出錢讓他去日本留學,等風頭過了再回國。也就是在日本留學期間,他認識了一生的摯友文人胡風,兩人因為在文學創作上有相同的追求,常常有書信往來。

在日本學習兩年之後,賈植芳又回到中國,進入南京的留日學生特別訓練班學習,畢業後任職日文幹事。

直到1942年,賈植芳與商賈人家的任敏結合為夫妻。其實他們連一紙婚約也沒有,兩人只是直接同居了,便有了夫妻之實。要不是任敏傾慕賈植芳的才華,這位富家小姐怎麼甘願為他放棄一切,隻身來到黃河邊的民房與他同住一屋。

但是此後的生活便再也沒有平靜過。賈植芳與任敏在一起還不到3個月又因工作原因入獄了。他在監獄裡待了3個月,和一群流裡流氣的人關押在一起,每天也是只有玉米窩窩頭,再加上幾小塊鹹菜,和白開水一起吃,每天兩頓飯都是如此。

圖 | 賈先生夫婦

出獄之後,賈植芳獨自一人來到上海。當時他身上只有8塊錢,為了謀生,他在上海辦雜誌,賣報紙,靠著自己的寫作能力才得以在上海生存下去。結果也是因為在報刊上時常發表文章而引禍上身。

1947年,賈植芳第三次進了監獄。只是因為他狂傲不羈,說了一些別人不敢說的話,結果被不安好心的人抓住了把柄,最終導致他被捕入獄。最後賈植芳還是經留日同學保釋才得以重見光明。

經過了三次牢獄之災,賈植芳仍然心存信念,他拒絕了通往金錢和名譽的仕途之路,他選擇繼續以文為生,決定回到復旦大學做一個簡單的教書先生。可是此時的他絕對沒有想到自己還會第四次走進監獄。

圖 | 賈植芳、任敏與父親在一起

風雨不動安如山

賈植芳的最後一次入獄是因為和胡風之間有親密往來,結果被帶到上海高等教育局問話。對於問話人對胡風的胡言亂語,賈植芳並沒有為了一己之利,而否定自己與胡風的友好關係,反而還為胡風辯解。為了好友,他可以不顧及自己的安危,可是他沒想到妻子任敏也會因此受到牽連。

圖 | 賈植芳好友胡風先生與夫人梅志

在賈植芳入獄之後的第三天,任敏就被關押到上海的監獄。當時她的領導要求她與賈植芳劃清界限,即是離婚。但任敏果斷拒絕了,後來她又被監禁了16個月。

到了1959年春天,她又被流放到青海當小學老師,僅僅恢復自由幾個月,然後又被抓進了看守所。就因為她是賈植芳的妻子,他們便總是用一些莫須有的罪名將任敏關押在監獄裡。

1962年,任敏從監獄出來後,無從得知丈夫的消息,便決定回到賈植芳的老家去當農民。這樣既可以照顧到賈植芳的父母,替丈夫盡孝,又能讓他比較容易找到自己。回到山西,任敏只有夜以繼日地等待丈夫的歸來,年復一年,她始終堅持一個信念——「我就是想等著出個結果。」

在漫長的等待裡,任敏做了一件很重要的事,這件事也給獄中的賈植芳帶來了活下去的希望。她多方打聽賈植芳關押的監獄,給他寄去了一個包裹,裡面裝了一雙黑面圓口的布鞋,鞋裡放了四顆紅棗,還有四顆核桃。

賈植芳打開包裹的那一刻,他便明白了原來妻子還活著,而且已經回到了山西老家,因為那四顆紅棗和四顆核桃就是他們家鄉代表吉利的東西。夫妻二人數年不見,僅能憑著幾顆紅棗與核桃傳達心意,除了任敏和賈植芳,也很難找出第二對了。

待賈植芳出獄,兩人已經分離有11年了,任敏才收到賈植芳寫來的第一封平安家書。此後他就一直在書信中三番五次地強調:生命是首要的。他也再三叮囑任敏要吃飽穿暖,要注意身體。賈植芳還在回信中寫道:「附信寄來的窗花——一對小魚,我很感興趣,聯想到我國古代的大作家莊生的話:『涸轍之鮒,相濡以沫。』我們各自勉勵,努力學習改造,爭取早日團聚。」

分開了那麼長時間,書信自然還是難解相思之苦。任敏為了和賈植芳見上一面,花了一年的時間湊夠了錢,便隻身一人坐上了開往上海的火車,來到他的住所。等到賈植芳一進門,任敏再也抑制不住自己,在旁邊叫了一聲:「植芳,我來了」。這是兩人分開11年後說的第一句話,一句「我來了」,勝過千言萬語。11年,他們終於等到了團聚。

圖 | 1981年,賈植芳全家攝於復旦六舍庭院內。賈植芳 任敏夫婦及女兒賈英

劫難之後 相伴餘生

團圓之時,兩人已經年過半百了,面對不公的現實,他們沒有埋怨任何人,只是為著另一半始終堅強地活著。賈植芳也是之後才聽任敏講述了她那些年的經歷,他心疼地問任敏:「你為我吃了那麼多苦,為何到今天才告訴我?」而任敏也只是很平淡地解釋說:「你處境不好,心情不好,我怕告訴你,你會絕望。」 其實他們的愛就是這樣直接明了,為了彼此願意吞下所有的苦難。

可誰能料到一場突如其來的疾病又打破了賈植芳與任敏的平靜生活。1997年,任敏因腦中風進了醫院。她在醫院住了半個月,本以為病情已經穩定了。可是回到家後,任敏再次倒下,還伴有高燒不退的癥狀,時不時就抽搐一下。

此時的賈植芳在任敏面前還是假裝堅強的樣子,他握著任敏的手安慰著:「任敏啊,以前別人整我們,我們沒有辦法,現在好了,我們一定不能被自己打倒!你要好起來!」而入院以來一直沒有反應的任敏也悄悄地落下了熱淚。

圖 | 1996年5月11日賈植芳先生和夫人任敏 於復旦校門口

或許是愛情的力量讓任敏一次又一次度過了難關,她為他留了下來,一留就是五年。在這五年裡,賈植芳用自己的稿費支撐著高昂的醫藥費。無論旁人如何勸他放棄對任敏的治療,他都不予理會,他也不向旁人藉助一分一毫,僅僅用自己的寫作換來的稿費去維持任敏的生命。

最後的那段時間,醫院同意任敏回家休養,賈植芳也不願意請保姆,一切事情都親力親為。要知道此時的賈植芳也是有80歲高齡的老人了,可是為了照顧妻子,每天都早起去買水果,還要看著任敏吃完才放心,在睡覺前再去摸摸任敏的額頭,輕聲細語地說:「任敏不要怕,咱們回家了。」只有覺得一切正常了他才肯去睡下。

圖 | 高齡的賈植芳先生照顧夫人任敏

這樣的生活重複了五年,直到2002年任敏離開人世。儘管愛人離開了,但是賈植芳依然用他的方式延續著對任敏的愛。他一直保留著任敏的房間原貌,任敏走的時候是什麼樣子,現在就是什麼樣子。因為任敏愛喝酒,他就每天為她倒上一小杯。

賈植芳對任敏是捨不得的,他捨不得這個陪他顛簸了大半生的女人,他捨不得這個助他熬過幾十載牢獄之苦的妻子。當有人問及他的願望的時候,他毫不猶豫地問道:「能不能讓任敏再醒過來,好好再過一陣子?」或許是為了紀念愛人,或許是給自己一個安慰,賈植芳日復一日地做著同樣的事,彷彿任敏還沒有在他的世界裡消失。

圖 | 賈植芳與夫人英姿颯爽地合影

2008年,賈植芳追隨任敏而去,這一次沒有什麼能夠再將他們分開了。數十年的風風雨雨,也終於等到塵埃落定的一天。

賈植芳一生都出入於黑白之間,四次入獄,次次都是驚心動魄。名利於他都是浮雲,唯有信念、朋友、愛人是他一直以來念念不忘的。雖是漂泊不定,可他卻也活得洒脫,活得盡興,活得問心無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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